※追憶展終章版權繪延伸
※沒特別寫CP,但可以當父水看
※這是一場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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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是在龍賀的祠堂,而是在火車上對吧?」
他那人類摯友在他面前爽朗的如此說道。
「那個時候我才剛新拆一包菸,火柴劃下去正準備點著,車內的燈光閃爍了幾下,你就憑空出現在隔壁走道的空座位上,一開口居然說我面露死相,實在是有夠無禮的呢!哈哈哈!」
看著對方坐在列車長椅的角落,隻手撐著面龐侃侃而談著彼此真正的初相遇,一道春風透過窗戶輕柔的吹起對方濡羽色的瀏海,底下那道貫穿左眼的傷疤卻恍如隨著對方談著過往回憶而柔和了起來,不再猙獰。
淡粉的櫻花花瓣不知從何方隨之飄落,襯著對方缺了角猶如櫻花花瓣的耳朵,在晨光的照耀之下,他充滿著生生朝氣。
「什麼無禮?那時老夫只是陳述事實喏!」他漫不經心的抱怨道,「不過……老夫看到的死相,沒有在那個時候,在那個村子降臨在你身上,真的是太好了喏……」
「現在回想起來,那幾日真的是只要選錯一個選項就會被殺掉呢……能夠逃出來真的是十分僥倖……」
「你的命這麼硬,一定能夠活下來的哪!」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你這個不知活多久的老妖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耶!也不想想在地窖時我吐了這麼多血,那時我真的還以為自己大概就這樣不行了。」
他的人類摯友那副略顯幼態卻十分英俊的面貌綻放著開朗而純真的笑容,不再籠罩於所謂的大義的陰影之後,對方長年被壓抑到近乎遺忘的本心,想必就是這樣如同孩童一般吧?
在那個吃人的村落,充斥著各種痛苦的回憶,以為失而復得卻隨即被打入深淵,那些毫無理由的惡意本讓他對於人類這種生物居然掌握著這個世界更是感到憤恨與絕望。
然而……
他那人類摯友湛藍的眼瞳隨著口中滔滔不絕的話語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也是因為那個吃人的村落,他見證到了人類在污濁之中依然存有善良。
「所以我說啊咯咯郎……」
「哼嗯?」
「能夠遇見你真的是太好了,各方面來說。」
「齁喔?老夫還以為你對老夫有所不滿哪!」
「你那些惡作劇的確是很討厭啦!考慮一下我跟你不一樣只是一般的人類好嗎!」
熟悉的抱怨與笑罵在他的心中流過一絲暖流,讓他回想起那一夜在墓園之時。
他不曾想過自己居然會有和人類合作的一天,沒有想過會有對人類敞開心房的一天,自從與妻子結縭之後,他對人類的想法與態度才逐漸的從憎恨轉變成不喜不惡,慢慢的嘗試以她的角度重新認識那些被掩蓋的美好。
他深愛著他的妻子,雖然不甚理解但他願意為了所愛而重新看待人類。
然而一直到遇到這個人類男子,他才真的體會到妻子那份憐愛著人類的心究竟是什麼感受。
「……真的是非常謝謝你哪……」
那人從煙盒中掏菸的手頓了一下。
「謝什麼?」
「所有的一切。」他娓娓說道,「謝謝你阻止了對老夫的行刑,謝謝你替老夫取了名字,謝謝你願意信任老夫跟老夫合作,謝謝你在地窖時不顧危險前來救被咒符囚困的老夫……」
回想起那時所有的點點滴滴他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揚起微笑。
「謝謝你帶吾妻逃離那個村莊……謝謝你即使失去了記憶還是來找老夫與吾妻……」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啪搭啪搭的落了下來,浸濕了他縹色的和服。
「謝謝你替老夫埋葬了吾妻……謝謝你代替老夫成為第一個擁抱吾兒的人……謝謝你……毫無任何保留的愛著吾兒……呵護他……平安長大……」
那些因為顧慮而沒說出口的,因為沒有想到而一直沒說出口的……
他還有很多很多還來不及跟他說。
他的人類摯友困擾的笑了笑,伸出手往自己的頭頂拍了一下,並沒在收斂力道的用力揉了揉。
「你已經是當爸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愛哭?說到老婆就哭,說到兒子你也哭,難不成你跟人提到我時也在哭嗎?」
面對摯友毫不留情的調侃,本來心頭還繚繞著的悲傷的,卻被對方這麼一說,他不自覺的被逗笑了。
「哈哈哈……你怎麼知道?老夫的舊友都笑老夫怎麼提到最愛的家人時都在哭哪!」
他感覺到揉著自己頭頂髮絲的手緩了下來。
「我也算在你最愛的家人裡啊?」
「那當然喏!」
「我是你最討厭的人類喔?」
「是啊,不過……」他撥開對方還打算繼續蹂躪自己髮絲的手,「老夫覺得現在的老夫哪……因為你,好像比較沒有那麼討厭人類了喏!」
「蛤?哈哈哈!但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喔!」
看著他的人類摯友漫不經心的笑容,他擦了擦眼淚。
「老夫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他的嘴角總算勾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但老夫知道你其實是善良的人喏!所以……老夫還是要謝謝你哪!」
如果沒有你,他們便沒有如今的未來。
「你這樣講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呢……不過……謝謝你這麼想。」
他的摯友微微一笑,沒有再繼續訴說任何話語,僅僅只是以他湛藍的眼眸凝視著自己。
恍如打算用剩下的時間深深的將自己的身影烙印在眼底,在靈魂的深處。
「……不過有件事情我很後悔。」
「什麼事喏?」
他的人類摯友隨即垂下眼眸,尷尬與愧疚悄悄的爬上了對方的面龐,並露出了抹苦笑。
「……為什麼我沒有來得及想起你們呢?如果能夠回想起來的話……」
一切一定都會不一樣吧?
「那不是你的錯,是那些人類的罪,最終累積下來的業所造成的結果。」
他看太多這男人的鑽牛角尖與沒必要的堅持了。
「我也是人類,不也是同罪?你討厭人類的不是嗎?你自己親口講過的。」
「不。」他搖了搖頭,「你是你,他們是他們,你是會把他人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的濫好人嗎?」
雖然總說你不是好人,然而你的善良讓你成了不合時宜的濫好人,否則你也不會將能保護自己的靈毛背心穿到妻子身上,也不會將無依無靠的兒子視作親生兒子那樣呵護長大。
「是你用行動告訴老夫……不是所有的人類都無可救藥的。」
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抬起頭來吧!你沒有什麼需要向我等致歉的。」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那人類摯友對自己露出這種令他感到良心不安的愧疚表情,尤其他很清楚對方對自己的愧疚,並非是面對在商言商的競爭對手時,為了引起對方的罪惡感的狡詐伎倆。
而是發自內心的無法原諒自己的自我批評。
「你沒辦法原諒自己,但老夫原諒你。」他沉默了會兒後隨即再補了一句,「不是因為憐憫你,老夫是真心的……」
他的摯友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不上是釋懷了,但至少眉頭不再緊緊糾結了。
「……謝謝。」他決定忽略摯友在這一聲的感謝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僅只是默默的看著對方從口袋中摸出一盒火柴,熟悉的劃開燃起的焰火,點起自方才起便一直夾在指間的菸。
朝著天花板吞雲吐霧,他的摯友眼角瞥向窗外,看著不知從何處持續飄落的櫻花,湛藍的眼瞳有著些許留戀,但很快的便稍縱即逝。
「我說……咯咯郎……」
「嗯?」
「對壽命十分漫長的你們而言,我大概只是你們的生命中其中一段很短的回憶吧?」
「……的確如此呢……但你是老夫、吾妻與吾兒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最深刻的,無法忘懷的存在。」
雖然這也許只是一句無心,但他大概聽出了連他的摯友自己可能都沒發覺到的意思。
「水木呦!即使對我等的時間而言你的生命十分短暫,然而你在我等的生命之中,並不是一名短暫的過客。」
他的摯友眼瞳微微一怔,眼中最後的一絲絲陰霾頓時消逝無蹤。
「……哈哈哈!最後能聽到你這麼說還真是榮幸。」
他的摯友慢悠悠地將菸含入口中,吞吐了最後一團吐息,灰白的煙霧繚繞的包覆著落櫻,使他的面容撲朔迷離,如夢如幻。
「……時間似乎已經差不多了,這就給你吧!」對方將手上最後的那根菸遞給了自己,「之後還有機會再一起喝酒嗎?」
「誰知道呢?」接過菸,他沒有將它立即湊到嘴邊,「若有緣的話,一定會的。」
得到了他的答覆,他的人類摯友眉眼之間,總算露出了清澈而美麗的笑。
「這樣啊……那麼……」
約好了喔!
煙霧依舊在舊式車廂之中繚繞,斑駁的座椅滿是被歲月拋棄的痕跡。
一顆有著身軀的眼球抱著一支緩緩燃燒的菸,即使近乎燃盡,他卻捨不得就著濾嘴吸那最後一口。
他看著對面早已空無一人的座位,成為自身頭部部分的血色眼球泛起波光,但那並非是煙霧所造成的黏膜刺激。
喀啦喀啦的聲響從車廂盡頭走來,一個嬌小的身影隨著木頭敲擊的悶響來到了他的身旁。
「義父走了嗎?」稚嫩的聲音帶著些許的哽咽向已悄悄滴落眼淚的他問道。
他擦了擦滴落的淚水,看著即將燒盡的煙頭,珍惜的吸了最後一口。
「是啊……投胎去了,帶著笑容,沒有遺憾。」
「最後是笑著離開的啊……」他的孩子也悄悄的抹掉在眼角汨出的淚水,「真的是太好了呢!父親。」
他們眼前的座椅,只留下片片落下的花瓣,沒有任何曾經有人在此駐留過的任何痕跡。
「吶……父親。」他的孩子拾起一片櫻花,猶如那人耳際的花瓣在手中綻放著稍縱即逝的美麗與脆弱,「我們還有機會再次見到義父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良久便吐了口煙。
手中被交付給自己的最後那根菸也頓時燃盡。
「……會的,只要我等繼續等待,絕對會再次相遇的哪……」如今僅剩一顆眼球的他落著豆大的淚水,但還是露出了笑容,「因為已經跟老夫約好了喏……」
是啊,約好了喔……
吾友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