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鬼太郎誕生:咯咯咯謎》世界觀後續
※水木變生成幽靈族的設定(但不是非常完全的幽靈族……大概是半妖之類的
※可以當作「時をつなぐ電波塔」活動的相關故事
※嚴重爆字數
※到這篇為止才大致確定〈食療〉這系列的時間點大約是在哭倉滅村後約三十年左右
※這是一顆洋蔥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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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ゲゲゲの森的落葉緩緩飄落,水木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已然入冬。
他依舊還是抓不太到調節體溫的要領,雖然有感覺得出來自己似乎比原本人類的時候還要耐寒了些,但還是做不太到像父子倆那樣直接升高體溫變成活體暖爐那樣,因此他目前的穿衣習慣,還是比照人類時期應對溫度的穿搭。
今天鬼太郎收到了個委託,和委託人約在東京鐵塔附近的樣子,水木想說也有好一陣子沒出門了,於是跟著鬼太郎一起出門晃晃。
以往若是有委託他想跟,父子倆一律都是極力反對的,但今天意外的沒有遭到太多的反駁與阻撓,只是得跟他們約定好只能在人口稠密地區悠晃。
「畢竟人類多的地方妖怪多少還是會避而遠之,所以安全的問題倒不用太擔心,而且水木先生是那裡的地頭蛇嘛!啊……不過還是請你記得穿好靈毛背心不要脫下來,若遇到不熟識的妖怪也不要隨意搭訕,這點還請不要忘記。」在分別前鬼太郎還不忘這麼叮囑道。
……這是把自己當成走失兒童還是會被怪人拐走的小孩嗎?
「因為水木先生對妖怪太和善了,我擔心有些別有心思的妖怪會利用你這點。」在抗議過後鬼太郎接續如此補充道。
雖然不甘心,但義子的說法的確戳到了自己的痛處,雖然不想承認但他還是姑且答應。
看著人來人往的市街,令水木感到有種既熟悉卻又複雜的感受,在人群之中,他覺得有一種安心感,然而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究竟是為什麼呢?因為自己原本是人類,所以對身處於人類的社會中感到熟悉,但因為自己變生成幽靈族已是非人,所以又覺得好像無法完全融入。
一種自己既屬於這裡,但也不屬於這裡的感覺。
雖然轉念一想,沒有什麼東西是完全永遠不變的,再怎麼熟悉,只要過了一陣子也會漸漸的轉變成全新的樣貌。
只是那究竟是變得更好還是更糟就不好說了。
看著已經建成數年的東京鐵塔,淡淡地哀傷莫名的湧上了心頭,他想到當年在哭倉村那兩個無法長大的孩子。
他曾經跟他們說過有空的話務必要來東京,曾經跟他們說過一定看得到鐵塔建成,看得到日本蓬勃發展成為最幸福的國家的未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親自帶那兩個長年待在鄉下的孩子,逛逛東京最繁華的地方。
那是他們那一代的孩子該邁向的未來。
然而卻因為家族所造的孽與其惡果,他們還來不及長大,就被剝奪了純真,夭折在以醜惡的大義滋養出來的蠱毒之中。
每年哭倉滅村的那一日,ゲゲ郎和鬼太郎都會回哭倉村,禊祓當時怨死的靈魂化成的狂骨。
在恢復記憶以前他總覺得奇怪,為什麼幽靈父子每年總在滅村前後幾日前往哭倉,當時他隱約有猜到,自己遭遇的那場滅村意外恐怕除了表面上令人作嘔的官方報告以外,也許妖怪也牽連其中,只是當時還是眼球狀態的ゲゲ郎對於這件事總談得避重就輕,似乎深怕哭倉的真相會傷害到自己。
在記憶恢復之後,深知自己對於淨化怨念與禊祓狂骨毫無任何助力,他也只能一再叮囑兩人務必小心,而前些陣子察覺自己轉化成幽靈族後似乎具備不容小覷的靈力,然而在無法熟練掌控的情況下,怕是會像上次那樣短時間脫力而扯後腿。
雖然實戰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訓練方法,但哭倉的怨念太過濃厚,恐怕不是實戰訓練的好地點。
水木嘆了口氣,畢竟這也急不得,且既然難得回到東京,他也有事情想做,他從衣袖中掏出了一本有些陳舊的筆記,上頭密密麻麻寫著東京各個觀光景點的資訊、各類餐廳與喫茶店的資料,以及自己親手繪製的簡單地圖。
自從記憶恢復之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原本記錄著龍賀一族資料的小筆記本,剩下的空白處被這類資料填滿,也許是心裡對龍賀的那兩個孩子感到愧疚,也許只是無意義的自我安慰或彌補,他為那兩個孩子整理了一整本他們無緣的東京旅遊手冊。
每一次有空回來時,他都會倚著自己的筆記大致再走訪一遍,這個餐廳的招牌品項更換了、那個喫茶店收攤不做了、哪裡開了新的茶室、哪裡的景點票價漲了、哪裡的營業時間更動了……
恍如這本隨時更新的手冊,是為了那兩個孩子在任何時候來東京時,都能夠倚著它玩得盡興。
明明這是還沒萌芽便胎死腹中的願望,該循著這份行程走訪的孩子已永遠無法赴約,他還是不斷的不斷的更新這些資料,明明知道如今他做的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內疚與罪惡感讓他無法停下。
「吶!姊姊!姊姊!這裡這裡!世界最高的電波塔!」
一個莫名有些熟悉的嗓音在不遠處傳來。
哈哈……如果是那孩子的話,大概真的會說出這樣的話吧……現在它已經不是世界最高的電波塔了,但它可還是日本最高的大高塔呦!水木在心裡有些哀傷又感慨的想著。
「阿時等一下!不要跑那麼快!會走散的!」
另一個也是聽起來有點熟悉的嗓音,令水木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小小的不安,加上那個也是十分熟悉的暱稱勾起了他不允許自己再次遺忘的記憶。
他朝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大一小的背影熟悉得令水木以為自己是不是夢迴當年……雖然他不曾看過那兩個孩子穿著冬日的和服,畢竟當年他造訪哭倉時是炎炎夏日。
仔細想想,自滅村之後也隔了許久,倘若那兩個孩子重新輪迴轉世了,也許就像是這樣的光景吧?
「我想想……除了電波塔以外還有好多地方想去……糟糕明明出門前就有羅列了張清單的……」少女翻著手袋,似乎被弟弟的催促感到有些焦急,突然一陣冷風吹來,少女好不容易翻出的一張紙條就這樣被刮走。
紙條朝水木的面龐飛來,他反手一抓接下了紙條看了一眼,上頭密密麻麻與自己的筆記本一樣寫著各類的景點名稱資訊……但很明顯都是過時十多年的資訊。
「啊!不好意思……」眼看自己的行程小抄被人接住,少女踏著小碎步十分不好意思的前來賠不是,「那個……我們第一次來東京玩,所以準備了行程筆記……」
然而少女後半的話,水木隻字也無法聽入耳中。
先前還只是隔了段距離沒有注意到,但少女與跟在其後的男孩走到自己眼前時,一股椎心之痛緊緊的揪住了他的胸口。
這兩個孩子……與他記憶中那兩個可說是死在自己眼前的孩子──龍賀沙代與長田時彌……
幾乎是長得一模一樣。
幽靈族的眼能夠看見靈魂的樣貌,在水木轉化成了幽靈族之後,他當然也擁有這樣的能力。
然而在這兩個他感到十分熟悉的孩子面前,他猶豫了。
靈魂每一次輪迴轉世之後的樣貌不一定都長得一樣,他沒看過沙代和時彌的靈魂,自然也無法斷定眼前這兩個孩子的靈魂是否就是屬於他記憶中的孩子們,或者他們僅只是長得相似的陌生人。
過於相似的容貌與名字,聽到他們說是第一次來到東京,不由得的讓水木將那兩個孩子的身世遭遇連結在一起。
「……叔叔?」名叫阿時的男孩表情似乎露出了點擔憂,恐怕是自己的表情有些可怕吧?
「……不……沒什麼……」水木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將手中的紙條遞回給少女,雖然有點多管閒事,但他還是稍微提了一下,「那個……不好意思我稍微看到了內容,如果你們有打算去這幾個地方的話可能需要更改行程,因為它們有些已經歇業一陣子了。」
不意外地兩個孩子馬上露出了驚訝又失望的表情,那難過的表情再次觸動到了水木記憶中的創傷。
他們可能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兩個孩子,然而他實在是無法放著與記憶中如此相似的他們失去來東京的夢。
「不然……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
他緊握手中有些破舊的筆記本,即使稱不上彌補,充其量只能算自我安慰……但……
「你們願意讓我來當你們的地陪嗎?」
這兩個孩子幾乎是馬上就答應了自己的提議,水木一方面雖然感到慶幸沒有被回絕,另一方面卻又有點擔心……這兩個孩子這麼信任陌生人沒有問題嗎?
不管怎麼看,自己都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大叔吧?出門前為了不要造成困擾甚至遭人側目,水木有花了點心思讓自己看上去老一些,畢竟在自己轉化成了幽靈族後,他的外表年齡恍如回春一般恢復到當初與ゲゲ郎第一次相識的年紀,再加上這一頭淨白的白髮實在是太引人矚目了。
雖然不是整個徹底變臉,但目前自己的外表看上去應該像是一名有著一頭灰髮近六十歲的大叔,畢竟在頭髮徹底變白以前他就是頂著一頭灰髮,再加點皺紋就比較沒那麼突兀了。
他們彼此很有默契的沒有問對方的名字,他稱呼他們為大小姐跟小弟弟,他們稱呼自己為叔叔,雖然水木覺得這樣對他們很失禮,但自己實在是沒有那個勇氣向如此相似的他們報上姓名。
有的時候他會想,或許自己就是害死他們的元兇,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地位打算討好龍賀,他也不會來到哭倉村,也不會得知哭倉與龍賀的秘密,給了那兩個孩子無謂的希望,最後自己卻害死了整村。
然而就算自己沒有去到哭倉村那個吃人的村莊與家族,他們過往積累下來的惡習依舊也會持續荼毒他們,直到越過了那個不可跨越的臨界點之後自我毀滅。
這樣想並沒有讓自己比較好過,但這讓水木下意識的不想讓這兩個似曾相識的孩子與自己深交,他們與自己僅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恍如若他們因為認識了彼此而結了緣分,最終會走向最壞的結局。
這樣想著的自己居然還提出當他們地陪的建議……自己大概是瘋了吧?但……他已經不會……不能逃跑了,就是因為自己避開了他們求助的訊號,所以……這一次他不能再錯了。
簡單的閒聊之下,水木得知姊弟倆住在靜岡的偏鄉,連這點都不謀而合的熟悉令他湛藍的眼瞳不著痕跡的蒙上了一層憂鬱,而這一次來到東京是他們期待很久很久的小旅行,為此他們瞞著父母偷偷做了很多功課,除了先前被風吹走的紙條以外,少女的手袋還有個小筆記本也寫滿了各個景點與交通資訊。
雖然上頭都是過時資訊……水木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在鄉下的關係,所以對大都市的資訊有城鄉落差,但他可以確定此行是無法照孩子們的過時行程走的。
在經過路邊的小報攤時,發現正販售著最近剛上市正流行的即可拍傻瓜相機。不像數十年前那樣龐大又笨重,傻瓜相機輕巧又便於攜帶,即使不是專業人士,不會調整光圈等等各種數值,只要透過取景窗,按下快門,就能簡單的將當下那一剎那停留在小小的底片之中。
他想到ゲゲ郎跟妻子唯一的那張合照,那張能讓他緬懷妻子生前仍然美麗時的唯一影像,不禁令水木感到心頭一酸,在不知不覺之時,他已經買了一台拿在手中。
「叔叔?那個是相機嗎?」那個也叫阿時的孩子看著水木手中的即可拍相機非常得興奮。
「……啊……對……沒錯!是相機。」男孩的聲音讓水木回過神來,「這……就當作是我招待你們,難得來玩,總要留點紀錄吧?我幫你們拍照,此行結束後告訴我你們家的地址,我將洗好的照片連同底片寄給你們。」
然而少女卻拿走了相機,張望了會兒後攔了一名遊客說了些什麼,隨後便踏著碎步回到水木身邊,與男孩一左一右的抱住他的手,措不及防的在東京鐵塔前拍了一張照。
「……大小姐,這是您跟您弟弟的東京之旅,我一起入鏡不好吧?」在對方拿回相機後,水木有些尷尬的說道。
「可是叔叔你是我們東京之旅最重要的一部分啊!」少女捧著相機笑得十分燦爛,「如果不是你的話,也許我們的東京行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我也想跟叔叔一起拍!」男孩也拉著他的手晃呀晃的撒嬌說道。
雖然這麼說是有點誇張,但水木也沒有特別的理由反駁。
看著那與記憶中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面容,他實在是拒絕不了。
此行他最私心的,是一定要帶這兩個孩子去參觀東京鐵塔與復古喫茶店。
他知道現在的東京還有其他更熱門的景點,雖然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與自我滿足,但唯獨這兩個他絕不妥協。
因為在那一年的鄉下村落,他無意之間給了那兩個孩子電波塔與冰淇淋蘇打的夢。
看著與時彌如此相像的孩子,眼睛閃閃發亮純真的自觀景台望向東京青色的天空,興奮的和他的姊姊一起指向富士山的山稜與東京灣的海岸,水木透過相機,按下快門一一將這曾經遙不可及的夢攝入小小的底片之中,在發現自己安靜的在一旁默默的拍照,少女不忘將相機拿走,四處張望尋了個遊客再次與水木一起拍了張三人合照。
午茶時段,水木帶兩人來到了老字號的知名喫茶店,雖然裝潢現代的喫茶店在東京的確有不少,但出於私心,水木思量了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一間仍舊帶點昭和氛圍的店面。
因為……記憶中的少女所嚮往的,是昭和那年代最流行的喫茶店。
「哇!好棒喔!是冰淇淋蘇打!」
翻開服務生遞來的菜單,看著琳瑯滿目的各式飲品,少女的目光落在冰淇淋蘇打的那一頁,上頭繽紛的照片完全吸引了她的目光。
「要這個好呢……還是這個好呢……都好想選喔怎麼辦……」
「姊姊,不然你點一個我也點一個?這樣就能一起分了!」
「好啊!這樣就都能喝到了!我想要哈密瓜的口味,阿時呢?」
「那個……唔……我要這個藍色的!」
「好!再來是甜點!我一直好想試試看放著奶油的熱鬆餅!」
「姊姊我想要有水果跟布丁的那個!」
兩個孩子興致勃勃的翻著菜單,看著上頭的照片雀躍的討論著裡頭的品項,以及在他們點的餐點上桌之後,因為吃到不曾嚐過的味道而感到興奮的純真表情,水木心裡開心之餘,也感到了一股失落。
他替兩人興奮討論互相分享點心的身影拍了張照,然而水木此時卻覺得他們的聲音與身影似乎離自己好遠……好遠……
所有一切似乎都糊成了一片。
「……叔叔?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叔叔你是不是哪裡痛痛?」
孩子們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回過神來時水木發現他們神色擔憂的望著自己。
他眨了眨眼,這才發現他的桌前已凝聚了小小的水窪。
他穿在羽織底下的靈毛背心不著痕跡的裹得更緊實了些,似乎十分擔憂試圖給予他安慰。
自己什麼時候哭了竟然都沒發現,水木有些粗魯的擦了擦眼淚,深吸口氣壓下了胸口撕裂的情緒,重新換上他應該要在孩子們面前擺出的和藹面具。
「抱歉……突然想到了往事,讓你們擔心了。」水木一手伸入羽織安撫躁動的靈毛背心,一手揉了揉男孩的頂頭髮絲,「我沒事的。」
「……真的嗎?」
「真的啦,叔叔只是太開心了。」
「但為什麼太開心會哭?不是應該要笑嗎?」
是啊……開心應該要笑才對,此刻的他嘴角雖然確實是上揚著,表情大概也很完美壓下了因觸景傷情而差點溢漏的憂傷,但前一秒看見自己在哭的他們大概不相信自己的話。
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自己居然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起來。
他可以說出來吧?在不確定是否是那兩個孩子的轉世面前,說出那個壓抑已久的遺憾。
「其實叔叔我以前曾經答應過某個人,若他們有機會來到東京的話,我可以帶他們去他們期待已久的喫茶店,去逛逛電波塔,還有東京很多很多的地方……雖然當時說出這話有一部份是出於客套,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是想帶他們好好逛逛這裡的……但後來才知道他們不只不曾離開過出生長大的地方,要離開家裡恐怕難如登天……」水木的嘴角勾出了抹淡淡地弧度,然而不一會兒又緩緩的垂落下來,「然而,這個約定已經無法實現了,因為在跟他們約定完的不久之後……他們便再也無法前來赴約了。」
想到時彌與沙代這兩個不曾踏出村莊的孩子,在聽見日本即將建造世界第一的電波塔,以及時下流行夢幻的冰淇淋蘇打時,那興奮嚮往的純真面容,在那一年的夏日,在自己的眼前化作一團青火燃燒殆盡,他既是始料未及,亦是無能為力。
「在那之後,我每一年每一年都不斷的更新想要帶他們去的景點清單,但我也時常想著,那個時候我是不是給了他們虛假的希望與無法實現的夢了呢?真的是非常不負責任啊……」
水木雙手捧著咖啡杯,明明杯中的咖啡熱得燙手,他此時卻自靈魂深處感到寒冷。
「雖然這是我的自私想法,但帶僅只是一面之緣的你們走這趟行程,算是種自我滿足或彌補吧?這個行程真的能夠讓初次來東京的孩子玩到……」水木露出了抹苦笑,「……抱歉,說了煞風景的話,你們就當成是糟老頭的碎碎念吧!」
是啊……這只是糟老頭故自傷感的碎碎念罷了。
「這樣聽起來似乎真的有點過分呢……」繡著樁花的薄綠振袖越過了桌子,少女纖細的手輕輕地覆上了水木的手背,她的手因為方才仍握著冰淇淋蘇打的杯子而十分冰涼,「就像是告訴一出生就被剪翅的籠中鳥兒,外頭有著能夠翱翔的青空那樣。」
水木因少女的話身體頓時有些僵硬,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叔叔你不是故意的,不是嗎?」
「……咦?」
「因為你不是明知他們無法離開,還故意告訴他們城市的美好的吧?」
「……。」
「所以沒關係的,我想他們都知道叔叔你是出於好意的,所以不想讓叔叔知道這個約定其實從一開始……就沒辦法實現。」
少女露出了好似超出她年齡該有的笑容。
「被剪翅的籠中鳥已經不奢望能夠離開籠子了,因為即使離開了牠也無法飛翔,但……牠會很感激有人告訴牠,這個世界不是只有這個籠子而已,以及……感激還是有人試圖想將牠帶離那個囚籠。」
「……不會埋怨為何要告訴牠外頭居然還有更美好的世界,而凸顯出自己的悲慘嗎?」
水木更是悲觀的發言令少女微微一愣,如同窒息般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了開來。
「也許……曾經埋怨過……不,是怨恨過吧?」少女苦笑,「也許……以前可能曾遇過說好會帶牠離開籠子的人,卻被他們毫無懸念的拋棄了,所以對於之後釋出善意的人,不再期待了。」
她伸出另一手覆上水木輕顫的手背,「我不知道叔叔你答應的對象是不是這麼想的,但我想叔叔答應的人,一定已經看過很多很多只會說冠冕堂皇的話的人了,所以……我覺得那個人會願意相信叔叔的喔!」
少女茶色的眼瞳似乎帶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凝視著水木湛藍的眼瞳。
「因為叔叔你是個善良的人呢!」
「……咦?」
「……因為叔叔你到現在都還記著這個約定,表示叔叔你跟那些曾經拋棄過他們的人不一樣,只是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僅此而已,不是誰的錯,也沒有誰對不起誰。」
一切都只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上了不對的人。
男孩有些無措的看著兩人,想加入話題卻又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聽不懂姊姊跟叔叔說的是什麼,但叔叔現在很難過對不對?」隨即男孩便用叉子將布丁百匯中的草莓戳起,伸直手想辦法湊到水木的嘴邊,「叔叔不要難過,這個給你!」
「小弟弟,這個你吃……」
「心情不好的話就要吃好吃的東西!難過的時候更要吃!」男孩再次舉了舉手中的草莓,「叔叔你帶我們玩,我們玩得很開心,但你卻很難過,這樣太奇怪了!」
「阿時……」
「叔叔不是說本來是要跟答應好的人一起玩的嗎?我們玩得很開心,但你玩得不開心的話,他們一定不會開心!」
男孩的話有點顛三倒四,但水木還是聽得出來男孩想要表達的事情。
「如果只有一面之緣的我們這趟東京行玩得開心,對叔叔而言算是種自我滿足或彌補的話,那叔叔你也要玩得開心才行。」少女緊緊的握住水木仍輕顫的手,「這樣才對得起當初許下的約定,不然對叔叔你還是他們都太失禮了,他們一定也不想看叔叔這麼自責難過的。」
少女說的也不無道理,事隔這麼多年,其實水木心裡也很清楚。當年自己與沙代在村口的相遇,以及之後對方對自己的各種態度,也許不完全是年輕少女情竇初開或一時的意亂情迷,而是有意圖的接近自己,為的當然是離開這個村子。然而與此同時,她卻也很清楚一旦離開村子也不可能活得下去,但她依舊是有著能夠逃離村子的期待。
自己也許不是第一位來到哭倉的外來者,也許在他之前已經有很多人來到村子過,給了沙代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也一次又一次的被拋棄,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周而復始,因此對自己也不是真的放上全部的期待。
也許自己與過去那些曾去到村子卻又拋棄沙代期待的人們不同的地方……是自己還存有惻隱與良知吧?
也許……沙代有感覺出自己與過去來村裡的人似乎不太一樣,然而她更清楚即使如此就算放手一搏,也無法改變任何結果。
但在明知結局注定是悲慘的,他們依然都曾經踏出那一步,試著改變注定成為悲劇的命運。
就像少女方才所說的,不是誰的錯,也沒有誰對不起誰。
「所以,我覺得你已經可以放過你自己了。」少女放開手,並從手袋中拿出了一只手帕,放入水木的手中。
「今天,我們三個就好好的玩,好嗎?」
他拾起少女給他的手帕,純白樸素的帕子實在是不像一個女孩子家會拿在手中的可愛款式,但莫名令他想到在初入哭倉,自己替沙代修理木屐斷掉的鼻緒之時。
不管眼前的這兩個孩子,究竟是否是在哭倉永遠失去未來的那對小姊弟,對水木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看著恍如被對調的立場,水木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用那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斗大的淚珠愴然涕下,壓抑得泣不成聲。
也許是這對小姊弟無意之間的開導,水木似乎稍微有那麼點釋懷了,他接著近乎是將自己蒐羅的所有壓箱景點,在自己完美的時間控管之下,不緊不湊的帶著姊弟倆全跑了個遍,中途即可拍的底片被他們拍完了,他毫不猶豫再買了一個繼續紀錄這趟行程。
之後,水木沒有再露出任何憂傷哀慟的表情了,他忽地想到他那些在盂蘭盆時節離開自己前往地獄的戰友們,若還在自己身邊的話一定會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罵說糾結自責個屁給我用力去玩之類的。
要快樂幸福的活著,這樣才對得起那些逝去的人,才對得起那些在乎自己的人。
就如同他們在自己的心裡佔有著一席之地一樣。
快樂的時光總過得很快,雖未到逢魔時刻,但不知不覺夜晚早已來臨,夜晚的店家紛紛亮起了燈,水木有些擔憂兩個孩子回家的時間,聽說他們從靜岡來,搭火車也是要一段時間,更不用說還是兩個孩子,怎麼想都不太安全。
「我們有買回程車票,時間在深夜十一點。」少女從手袋中拿出車票晃了晃,被手壓住的部分看不清楚目的地,但時間確實是深夜的列車。
「這樣不會太晚嗎?需不需要換早一點的班次……啊!我不是在趕你們回家,我是擔心你們搭這班到家後應該很晚了,這樣不太安全。」
「叔叔不用擔心,會有人在車站接我們。」男孩捉著水木的手晃呀晃的補充道。
「在靜岡車站嗎?小弟弟。」
「不是,是在東京車站喔!」
既然家裡人會來東京接他們那就沒問題了,雖然水木心裡不免還是抱怨了一會兒……都能派人到東京車站接人了,為什麼不陪小孩子,放著他們倆獨自逛東京呢?
「叔叔,你最後最後可以送我們上車嗎?」
少女的請求讓水木稍微思考了一下,先前鬼太郎派烏鴉捎來了消息,說這次的委託雖然不複雜但會弄到很晚,若想要先回家的話可以不用等他沒有關係。
會弄到很晚這樣沒問題嗎?看到訊息的同時水木這麼想著,但祖先們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靈毛背心安撫似的蹭了一下。
……既然都把靈毛背心交給自己了,那應該不是太艱難的委託吧?也許單純只是時間耗比較晚而已。
「沒有問題,我會送你們去搭車的。」假如萬一沒有人來接他們,他也可以考慮是否臨時買票陪他們一路搭到靜岡,這樣他也比較放心。
至於回程……大不了他也是可以搭烏鴉鞦韆回來。
看著姊弟倆手牽著手的背影,水木覺得有什麼一直壓著他的東西,似乎稍微比較沒那麼重了。
也許……他其實真的可以放下了,不管是對沙代與時彌的愧疚,還是哭倉滅村唯有自己獨活的罪惡感……
有的時候,水木覺得他當初答應父子倆成為幽靈族,不單單只是為了想要活下去。
因為幽靈族不只是長生的種族,更是因為他們脫離了輪迴。
輪迴轉世,就是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以全新的樣貌再次相見的機會,但與此同時也會遺忘所有一切。
而無法進入輪迴的他,將會永遠持續著此生,只要他還活著,就是那些在無謂的大義與悲劇之下消逝的人們曾經存在的證明。
即使這個社會遺忘了,他也不能遺忘,若他遺忘了,他的存在會替自己牢牢記著。
時間不會為任何人挽留,很快的離姊弟倆該搭車回去的時間不遠了,水木一左一右牽著他們兩個前往東京車站。
來到車站的圓頂大廳,他望向售票處的時刻表,其實心裡有些不安。
因為這個時段,並沒有停靠靜岡的列車。
是買錯時段了嗎?在水木擔憂的同時,時刻表閃了一下,更新了原本的內容。
原來是資料還沒更新啊……看到時刻表追加了前往靜岡的班次,水木心裡鬆了口氣,接著便買了一張月台票,領著姊弟倆散步到等候的月台。
深夜的月台寥寥數人十分安靜,很罕見的沒看到多少加班到現在準備歸宅的上班族,水木張望了會兒沒有看到可能是來接姊弟倆的人選。
「叔叔,你今天玩得開心嗎?」忽然,坐在月台長椅的少女這麼開口問道。
「嗯?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們才對吧?」水木不經意的回話,停頓了一下忽地想到自己在喫茶店時的失態,才察覺到少女問出這個問題的緣由。
居然被小孩子擔心了,水木感到有些尷尬的搔了搔臉頰。
就在這個時候,背對著列車軌道的水木感覺到一陣風,他轉過頭去,一列火車緩緩駛入月台,非常古老的舊式車廂與現代的月台形成了突兀的對比。
這個應該早在十多年前就淘汰的車種怎麼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水木這麼想的同時,列車的門打了開來,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身影自車廂走了出來。
「……鬼太郎?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義子正穿著整齊筆挺的車長制服,很明顯是在執行行駛地獄列車任務時的標準裝束。
但他印象中現在不是地獄列車行駛的時節。
出乎意料的發展令水木怔愣了會兒,「委託呢?」
「現在正在進行委託喔!這班列車是因為委託而特別額外加開的班次。」鬼太郎悠悠地說道,「時間到了,我來接你們了。」
說完,鬼太郎向水木的背後伸出手,不知何時姊弟倆已經離開了長椅走了過來。
他們將手袋與方才買的伴手禮全部塞到水木的懷中後,便越過他的身側準備踏上列車。
「謝謝你,至今仍然記著我們的約定,水木先生。」
在他們身影交錯的那一刻,水木的耳邊傳來了如此的話語。
鬼太郎接過姊弟倆遞來的車票,喀嚓一聲,壓下了手中的剪票鉗。
「……什麼?」
水木愕然的看著姊弟倆,在那一瞬間少女與男孩的冬日和服與羽織在淡淡的光輝之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記憶中不允許自己再次忘卻的矢絣紋銘仙和服、襯衫與吊帶短褲。
水木湛藍的眼瞳劇烈的顫抖,眼前熟悉的身影令他感到實在是難以置信。
「……沙代小姐?……時彌?」
少女與男孩沒有回答水木的疑問,他們僅只是向他露出了抹靦腆的微笑。
似乎完全不打算留給他們多餘的時間,他們手中的車票此時緩緩的飄散出細細的黑煙,在黑煙散去之後,上頭所寫的目的地已不再是靜岡。
而是地獄。
車門在水木的眼前闔上,鳴笛的聲響尖銳的響徹整個車站,列車緩緩的前行,準備駛離月台。
哭倉短短那幾日的回憶如同跑馬燈般在水木的腦海中飛速的閃過,手中的伴手禮與手袋因為他的愕然自懷中落下,望著漸漸駛離的列車,他在月台上邁出了步伐,甚至踩髒了自己落下的舊筆記本都不知道。
「……等一下!沙代小姐!時彌!」
真的是你們嗎?
你們是故意不說出自己的身份嗎?
你們直到剛才都還在人世徘徊嗎?
……是因為還留有遺憾嗎?
……是因為怨恨嗎?
……是因為自己嗎?
列車上的老式窗戶打了開來,少女與男孩——沙代與時彌從窗戶探出頭來,望向在月台邁步奔走的水木。
「冰淇淋蘇打真的很好喝,喫茶店真的是太棒了!水木先生!」
「叔叔,電波塔真的就和你跟我說過的一樣好高好厲害!」
「最後終於能夠逛到東京真的是太好了!」
「我們今天玩得很開心喔!」
「謝謝你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水木先生!」
「叔叔謝謝你!」
一句又一句帶著濃厚告別的感謝令水木本來好不容易壓下的悲傷又再次湧了上來,有很多的話、很多很多的道歉,他想親自對他們說。
然而心頭的千思萬緒到了嘴邊,卻一句話也無法道出,也無法用一句話做結為他們送行。
對不起。
說不出口,但水木恍如用表情與全身的語言,向他們傳達了這句話。
「水木先生。」沙代的眼中盈滿了淚水,「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她朝散發著悲傷的水木再次問了這個問題。
此時水木也意識到了,這很有可能是他們此世最後最後的別離。
在那一年的夏日,他們彼此之間最後的話語……淒厲的絕叫與潰不成聲的呼喚,那甚至連對話都算不上。
「……當然!我今天當然玩得很開心!」水木近乎嘶吼的做出了回答。
列車的速度逐漸加快,轉眼之間水木奔馳的腳步也即將到達月台的底端。
「那麼水木先生,如果……」
列車呼嘯的聲響蓋過了沙代的聲音,但她嘴巴所想說的,水木看得清清楚楚,在離月台盡頭幾公尺遠時,水木急煞停了下來,避開了直接掉下月台的命運。
他雙手在嘴邊拱起,朝著駛離的地獄列車奮力地喊出了他的回答。
「絕對可以的!所以約好了喔!」
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究竟有沒有成功傳達到,他看見那對薄命的姊弟仍探出車窗的身子對自己大力地揮著手,隨後與整台地獄列車漸漸地消逝在夜色之中。
隔日在鬼太郎完成所謂的「委託」之後,水木才從幽靈父子倆那得知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這幾年來幽靈父子倆都會回到哭倉去禊祓怨死的狂骨,那些狂骨除了幽靈族的古老先祖以外,還有積年累月被拐騙至村裡尋求神藥,卻被當作M的材料的人類,百年來同為共犯的村民。
以及最後的龍賀一族。
龍賀時貞的下場已不得好死,如今的他別說接受地獄審判進入輪迴墮入畜生道,他連想真正的死去都死不了。
而龍賀一族的其他人,繼承了家族製造的共業不值得同情。
他們是邪惡的嗎?他們堅信他們家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繁榮美好的未來,不覺得他們所作的一切有什麼不對,那僅只是必要之而惡罷了。
然而,他們所謂的必要之惡摧毀了道德的底線,說什麼也無法扭轉他們吃人的價值觀的合理性。
也許他們曾經有人反抗過了,然而不是成功出逃後被殘忍的抓了回來自我放棄,就是喪失了心智成了廢人……
或者……順應這個惡果,並將其視為圭臬,否則的話,便無法在這扭曲的家中保持理智。
因此,若非自我放逐失去心神,就得成為清明的瘋子。
化為狂骨的祂們,有的在禊祓之後灰飛煙滅,有的在悔恨自己生前的所作所為之後,褪去了狂骨的樣貌,靈魂恢復成了生前的姿態前往地獄。
然而,他們始終找不到沙代與時彌的靈魂。
不知是否因為他們有別於其他人,是以更不自然的方式被奪走性命,因此一直遍尋不著他們。
他們雙雙皆被裏鬼道的咒術殘害,一個被咒術的焰火自靈魂深處灼燒,一個陽壽未盡便被強制驅逐出自己的身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跟父親調查了很久,發現他們的靈魂碎成了好幾塊,於是我們花了點時間將他們四散的靈魂找了回來,不過……還是沒有全部找齊。」鬼太郎娓娓說道,「他們的靈魂還留有一小部分在那些狂骨之中,但我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從狂骨中找到他們,但也不能放任剩下的靈魂繼續待在哭倉,若染上了怨念的話就回不去了。」
「所以老夫跟閻魔大王商討了一下,可不可以讓沙代大小姐跟阿時的一部分靈魂先在地獄安置,待我等找到他們剩下的靈魂之後,再讓他們接受審判。」在一旁沒有出聲的ゲゲ郎補充說道,「那個老頭子是答應了這個提案,不過大小姐跟阿時剩下的靈魂……雖然沒有沾染到怨念,但有著遺憾沒辦法直接前往地獄喏……而他們因為靈魂不完整也不能在人世久留。」
「不過還好我們知道沙代小姐與時彌的遺憾是什麼,雖然能給出的時間不長,但他們有一天的時間可以去他們嚮往的東京。」鬼太郎露出了靦腆但又有些困擾的笑容,「只是我們沒有想到水木先生那天也跟著一起來,甚至跟他們不期而遇了。」
水木來回看了父子倆一眼,眼神帶著些許的怨懟與不滿。
「你們怎麼不事先不告訴我有這件事情。」
面對質問,父子倆的表情似乎有點心虛。
「……老夫怕水木的心會崩潰。」ゲゲ郎的語氣有些沉重,他伸出手將水木微涼的雙手握在掌心,「因為老夫比誰都清楚,無法拯救沙代大小姐跟阿時這件事,是你心裡最大的創傷。」
水木的手在ゲゲ郎的掌心微微一縮,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安,ゲゲ郎輕輕地用拇指在對方的手背來回的輕撫,試圖輕柔的安撫。
「而且哪……大小姐跟阿時本來也說不希望讓水木你知道的,但沒有想到居然真的遇上了水木。」
「那你們為什麼昨天不阻止我回去東京呢?」
「唔姆……雖然平常就在阻止你與委託同行,但水木你以前本來就時常隔段時間重回東京,如果阻止你的話,反而顯得奇怪你會懷疑喏……」ゲゲ郎緊緊的握住水木的手,「因此老夫其實一直都有在附近觀察著你們,就怕發生了什麼意外喏……大小姐跟阿時不是故意不跟你相認裝成陌生人的,他們覺得……那個時候的水木還沒做好面對他們的心理準備哪……所以等到最後離別的時候才說出自己的身分喏!」
再次意識到自己被理應被保護的孩子擔心,水木感到有些複雜又有些丟臉,然而卻又實切的戳中了事實。
「對了喏!最後沙代大小姐在火車上對水木你說了些什麼是吧?你們約定了什麼嗎?」
ゲゲ郎的問題讓水木再次回想起昨日,沙代最後消失在火車鳴笛中的話語。
『如果還有來世,我們可以再次與你於東京的道路上相遇嗎?』
如果還有來世的話,那兩個孩子不會再有如同此世那樣悲慘的命運了吧?這一次,他要用這雙眼看到這個國家成為他曾夢想的,曾向男孩訴說的,沒有戰爭的幸福國度。
也想用這雙眼看到,轉世之後的孩子在那樣的幸福國度中,無憂無慮的成長。
也許能在繁華的東京街頭擦身而過,因為某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而回眸。
這樣的話,他便有必須幸福的活著的理由。
「是啊……約定了一些事情……」水木緩緩地閉上雙眼,「如果有緣的話,也許能夠再次相遇吧?」
雖然不知道他們失落在狂骨中的靈魂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也不知道在那之後他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再次進入輪迴。
但現在的他,最不需要顧忌的便是時間,他有漫長的生命能夠等待。
看著水木嘴邊微微揚起的笑容,也許在哭倉村中那個只屬於水木的地獄,在跟姊弟倆許下新的約定之後,就能落下句點結束了吧?
ゲゲ郎欣慰一笑,便從懷中拿出了一本相冊,放到水木手中。
「老夫擅自作主,叫鼠男把你們昨天拍的照片用比較特殊的方式都洗出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你是什麼時候把相機拿走的?水木有些狐疑的瞅了ゲゲ郎一眼,但也沒有針對這件事多說什麼,不過……那個「比較特殊的方式」是什麼意思?
他翻開相冊,第一張照片就是沙代拜託路人幫他們在東京塔前拍的三人照片,不過相片的成相令水木的眉頭微微一皺。
「昨天我一整天都維持著六十幾歲的老人外貌,為什麼相片中的我卻跟往常一樣?」
相片中的水木不是他昨天出門前花心思做的灰髮老人偽裝,而是一如以往三十初的白髮幽靈族容貌。
「在其他人類眼中,昨天的水木的確是六十幾歲的灰髮老人喏……但是哪……相機這種東西是可以將靈魂的瞬間記錄下來的喏!」
「我還以為那是對新發明感到恐懼的無知論述,所以相機能夠拍攝靈魂是真的?」
「唔姆……誰知道呢?」
「不要給出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啦!」
面對水木的埋怨,ゲゲ郎把昨天水木買的兩台即可拍相機拿到了桌上。
「相機能拍攝靈魂本身是可行的,但需要些條件喏……」邊說他修長的指節邊敲了敲相機,「水木你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在相機中注入了靈力進去,所以它拍出了一般的相機無法拍出的影像喏!」
「所以它突破了偽裝,拍到原本的我了嗎?」
「大概吧?要從有著靈力的底片洗出相片,需要比較特殊點的方式喏!」
ゲゲ郎很明顯沒打算深入解釋,不知是對方也沒有很清楚詳細原理,還是這就是所謂的妖怪邏輯,反正都這樣了就是這樣,然而……看著這些相片,水木卻意外地感到心安。
也許是因為相片中的自己以及姊弟倆……看上去就像是在哭倉滅村之後,若他們都幸運活了下來,那麼他們的東京行就是這副光景吧?
這疊相片將他往日曾以為不可能實現的夢紀錄了下來。
翻著翻著,突然一只信封從相冊中掉了出來。
「喔!鼠男說那張是用比較特別的方式洗出來的喏,說這是給水木你的特別服務。」
「特別服務?師傅嗎?」
水木將信封撿起並望了鬼太郎一眼,鬼太郎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看來經鬼太郎驗證過沒有什麼問題。
究竟是什麼呢?他一時也想不出來昨天拍的所有照片,有哪一張要用特別的方式……
他打開信封,裡頭的影像令他微微一愣。
「這……是怎麼……」他持著相片的手微微顫抖著,連說出的話也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原本在看到第一張相片中沒有偽裝的自己時,他就已經做好看到什麼都不該感到驚訝的心理準備了,然而……這個所謂的特別服務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還記得那是第二台相機拍的最後一張相片,用著據說是時下年輕人流行的拍照方式,他與沙代牽著時彌,在東京車站的圓頂大廳中拍了張原地躍起的照片。
當然,這張照片也是請路過的遊客幫忙拍攝的,說實話這樣的拍攝取景,很容易就會拍出整張模糊的失敗相片。
這張相片沒有被拍糊,它拍得很成功很清楚,然而……
相片中自己的樣貌,是當年去到哭倉村,穿著黑西裝髮色仍然烏黑的自己,而沙代與時彌所穿的,不是昨日他眼中所見的樁花和服與牡丹羽織,而是他印象中在哭倉所穿的,繪有矢絣紋與菊花的銘仙和服,以及襯衫與吊帶短褲。
相片中的他們笑得如此燦爛,美好得如夢似幻。
它所刻劃的正是他曾經期盼過,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卻無法到達的未來。
「……哈……是因為相機中被注入靈力的關係嗎?這張照片也拍得太厲害了吧?」
淚水滴落到了相片之上,斗大的淚珠不爭氣的再次從水木湛藍的眼中奪眶而出。
自哭倉滅村之後,這是他發自內心第一次露出了喜極而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