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and Postscript

★花語系列第四篇
★之前的花是松葉菊、繡球花還有毛地黃。
★應該有人看出來了，這系列的花語意義選擇都偏負面。
★這一篇的內容很抑鬱，請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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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經以為，他們的迦勒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絕對正確的。
　　不只是為了追求根源，更是為了守護人理這個龐大而理想的理念，這樣如此凜然、如此高傲的情操，不會有什麼污點。
　　即使身為魔術師家系的一員，與一般人相比多多少少欠缺了些道德觀，但身為人類，這個世界的普世價值，仍然是不會因此而被抹滅掉。
　　然而，在見到「她」的存在之後……
　　她，奧爾嘉瑪麗．亞寧姆史菲亞，覺得自己所相信的一切全被摧毀了。

　　當然不只是她，也是有部分職員一樣感到愕然、震驚，甚至是難以解釋，但有這樣反應的多數是非魔術師的職員，畢竟他們未曾接受過魔術師為了追求魔道而發展出來的文化，且他們擁有現代文明演變至今的嚴謹道德觀，而部分對於自我要求甚高的魔術師，雖然能夠理解也接受這個實驗，但多少對此也感到不舒服。
　　相比之下，不是魔術師的羅馬尼對此的反應反而令瑪麗感到不解。
　　在得知「她」是怎麼樣的存在之後，他悵然了好一陣子，祖母綠的眼瞳似乎帶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情緒在其中流轉。
　　「……啊……是這樣啊……」良久，羅馬尼最後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並非認同這個實驗與「她」的存在，也不是對此予以否定，卻也沒對此做任何的評語與批判。
　　僅僅只是……漠然的接受了這項事實。
　　沒了，就這樣。
　　說真的她本來以為在所有人之中，反應最激烈的人會是羅馬尼，結果看上去他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平淡冷漠的那一個。
　　接著，他跟父親詳談了一整夜，最後成了「她」的主治醫生。
　　據說在此之前，「她」沒有接受過人道的醫療照護，完完全全就是被當作實驗白老鼠般看待。
　　「她」，沒有被當成人類過。
　　對此，奧爾嘉瑪麗感到十分恐懼。
　　他看著羅馬尼除了維護「她 」的身體狀態維持在健康的標準值以外，還試圖替「她」進行各種社會化的教育。
　　好讓「她」能更接近人類。
　　但奧爾嘉瑪麗相信，那只是將事情變得更糟。
　　「一旦她『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現代的社會代表著什麼之後，她一定會為此感到憤怒……不可能不憤怒的……」
　　在定期的心理諮商中，她歇斯底里的這麼說。
　　「瑪修那孩子不會這麼想的。」羅馬尼以迦勒底唯一的心理師的立場理性的這麼說，「……但我並不是因為我是她的主治醫師所以才這麼說。」
　　羅馬尼以往略微輕浮的語氣在進行諮商對談時消失無蹤，他的眼瞳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失去了情緒。
　　「你又不是她，你怎麼可能知道她怎麼想？」
　　「對，我不是她。」羅馬尼的語氣稍稍停頓，「但是瑪麗……你也不是她。」
　　奧爾嘉瑪麗惡狠狠的瞪了羅馬尼一眼。
　　「你在瑪修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恐懼……」羅馬尼放緩了自己的聲調，「讓你想到了什麼嗎？」
　　奧爾嘉瑪麗沒有回答，羅馬尼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瞳從原本惡狠狠瞪向自己的眼神，緩緩的黯淡了下來，宛如蠱惑著在夏娃耳邊低語的蛇一般一點一滴的滲透，她的眼瞳漫上了無助……以及無法抑制的恐慌。
　　「你總說怕瑪修會報復你，然而……你怕的不是她會報復，而是這個『可能性』，無關瑪修的個人意志實際上是怎麼想。」
　　羅馬尼委婉的繼續說道，「……你懼怕造成這個可能性背後的成因。」
　　雖然平常確實十分輕浮一點也沒有成年人應有的成熟架子，甚至有時還很幼稚，然而一旦進入工作模式，奧爾嘉瑪麗有的時候覺得這男人比魔術師還要冷血無情。
　　否則為什麼他總是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戳中問題的核心？
　　「在諮商的這段時間，在這個空間所談的所有內容，我不會、也不能說出去，你很清楚。」
　　羅馬尼不同於平常的輕浮，穩健而溫和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試圖安撫奧爾嘉瑪麗。
　　雖然不齒承認，但她很清楚對方說的是實話，基於對方的職業道德與職責，他是不可能把自己在諮商這段時間所說的一切講出去，更不用說對方為此特別申請打造諮商專用的獨立辦公室，有安上各種反情蒐的魔術，為的也是如此。
　　「……我實在是不懂。」她歇斯底里的聲音恍如下一秒就會崩潰，「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
　　毫無來由與預兆的，而奧爾嘉瑪麗將話題一轉。
　　懼怕瑪修會報復自己，甚至憎恨自己只是這個事件的「果」，導致其如此的「因」更為深層複雜。
　　這是他們亞寧姆史菲亞家的共業，是在追求根源、維護人理、保障人類存續的至高理想的背後，所鑄下的惡。
　　作為秉持著貴族使命的高傲魔術師家族，作為想要成為亞寧姆史菲亞最優秀的繼承人，作為想要讓父親感到驕傲的女兒。
　　魔術師這種生物，本來就缺乏正常的道德觀念，跟普羅大眾的普世價值相比存在著扭曲的偏差，她自己也很清楚，她不會否認自己的觀念也因為魔術師的群體環境下存在著偏差，但至少……在一般人的面前她會嘗試掩飾一下。
　　畢竟她很清楚，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魔術師，世界也不是圍繞著魔術師轉動的。即使她以高貴的貴族血統自傲，只要是身為人類，不管是一般人還是魔術師，都有著一條共同的底線在。
　　然而在得知父親私底下做了這麼多與人性相悖的實驗，且將之視作理所當然之後，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建立的價值觀正一點一滴的破碎。
　　她當然知道光明的背後必定會有黑暗腐朽的那一面，然而這份打著正義與良善的惡，超出了她的想像與接受範圍。
　　「我一直以為是我努力不夠。」奧爾嘉瑪麗的聲音變得非常的輕，又細如蚊鳴，「我知道父親並不在乎，所以努力讓自己對得起『亞寧姆史菲亞下任當家』這個身份，因為……這是他唯一對我的期待……他所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所以我必須做好不能搞砸……」
　　但父親始終都沒有給予她正面的評價。
　　曾經她以為是因為她不夠好，但實際上根本原因是她所認為的「好」，與父親的期望截然不同。因為她努力的所有結果，與父親所想做的一切相比根本毫無意義。
　　她無法接受偽善，但她的父親卻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當父親看著『她』的眼神……那不是我看過會出現在父親的臉上的表情……」
　　那種帶著期待與期許的表情，父親不曾對自己展現過，但卻對「她」投以這樣的情緒。
　　為什麼？
　　她很清楚父親自始至終都將「她」當成實驗品，然而為何……
　　在面對「她」時，父親卻可以流露出近似於溫情的表情？
　　「即使如此，你還是很想得到馬利斯比利的認同吧？即使是一點點的誇獎跟鼓勵也好，而不是將你的學習與努力都視作理所當然。」羅馬尼幽幽地說道。
　　「不，這是我理所當然要做的，因為我是高貴的亞寧姆史菲亞，是下一任當家，我所接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為了這個，我……」
　　「沒錯，你是亞寧姆史菲亞的下一任繼承人。」羅馬尼打斷了奧爾嘉瑪麗的歇斯底里，「但是，在身為繼承人以前，你是『你』。」
　　看奧爾嘉瑪麗似乎不願面對的反應，羅馬尼有些困擾的沉吟了一會兒。
　　「瑪麗，你繼承著亞寧姆史菲亞這個家族，以及這個家族所背負的期望，然而你該怎麼把這份期望永續的帶向未來，是取決於你。」
　　看對方沒有進一步反應，羅馬尼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所有人都是背負著什麼往未來前行，隨著時間的流逝，所背負的東西便會交棒給下一個人，那麼要如何傳承下去，是接棒的人所作的選擇，而不是過去的人要你怎麼選擇，或是要你用過去的方法面對未知的未來。」
　　至此，說實在已經完全偏離原本的諮商範疇了，但有些話，某些感慨，羅馬尼無法就這樣完全無視。
　　雖然他覺得眼前的少女大概聽不進去，但他還是想嘗試說明。
　　「你回想一下，雖然馬利斯比利未曾給予你正面的評價，但……」他做了個深呼吸，「他有否定你嗎？」
　　奧爾嘉瑪麗沉默了很久，死寂蔓延在整個空間，即使這間諮商室有別於迦勒底的主設計，充斥著暖色以及各式各樣讓人能不自覺感到舒緩的裝潢配置，再加上羅馬尼即使進入工作模式，仍然是帶有一絲絲輕浮怠惰，讓人無法繼續緊繃的氣質，以及時不時準備的可愛甜點，更是替這個空間的舒壓程度上了一定的加成。
　　然而，這些依舊是沒有減緩奧爾嘉瑪麗已經繃到極限的情緒。
　　「……沒有，他從來也沒有否定我。」她倒吸了口氣，「但是他的語氣、他的眼神都無聲的吐露著失望，我不是瞎子我很清楚。」
　　「那你對你自己感到失望嗎？」羅馬尼嘗試穩住自己的聲線，「你做了很多只有你才能夠做到的事情，這些不是交給別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那是因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做。」
　　「所以你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因為這是只有『你』才做得到，不是『其他人』，也不是『你父親』。」
　　羅馬尼的聲音微微的有些分岔。
　　「不只是你，我……」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我們每個人各自都有僅只有自己在這個位置、這個身份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緊握交扣的雙手，恍如這句話不只是說給奧爾嘉瑪麗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似的。
　　角落的時鐘指針緩緩的向前邁進了一格，這一次的諮商時間又一次在沒有任何結果的情況下結束了。
　　奧爾嘉瑪麗垂下頭，一直握在她手心的手帕已經被她掐得死緊，上頭原本繡著的小花也因此而扭曲不成完整的形狀。
　　她將自己的臉埋入雙手之中，良久，她做了個深呼吸。
　　抬起頭，方才還十分歇斯底里的表情一掃而空，恢復了以往她那副高傲、冷漠的面容。
　　「那麼……下一次的時間一樣是安排在……！」
　　羅馬尼的話還沒說完，奧爾嘉瑪麗便逕自起身，直接甩門離開了這個對她而言實在是過分溫馨的諮商室。

　　含羞草，正如其名，輕輕地碰觸便會如同少女一般的闔起。
　　其花朵小巧可愛如同精靈的粉撲，除了高雅的紫色以外，亦有象徵尊貴的金黃色調。
　　雖然它同時也擁有著害羞與禮貌這樣可愛的意涵，然而作為贈禮仍請三思。
　　因為除此之外，其隱藏之名為──
　　敏感與強而脆弱的自尊。